曲  宏

■看点

“民间造物史,百姓生活志。”用这句话概括潘伟2021年出版的《百工记》再准确不过了。潘伟20年来用镜头和文字记录了193种老行当,从衣食住行到文化娱乐,全方位展现了“三百六十行”,汇聚成一部恢宏的民间手艺史。在这些散发着人间烟火气的历史影像里,我们依稀看到了乡村中农耕文明的余晖。

2000年,潘伟在某报纸上开设了专栏《民间一瞥》,这个刊发市井民生生活实录的专栏,刊发了300多期。20年来,他或在县城“扫街”,或在乡镇“扫圩”,抓取民间生活剪影,并先后出版了《天工开物古今图说》《中国传统农器古今图谱》等书籍,《百工记》与此一脉相承,是一部中国民间百工百业的图文集,见证了时代的流变和人民生活的变迁。

生活视角,百姓智慧

像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描绘了数量庞大的各色人等一样,《百工记》也为我们绘制了庞大的手艺人群体。普通手艺人是这部书的主角,在街头巷尾,在田间地头,他们以朴素、纯真的面貌走入我们的视野。每一个手艺人身上,都有一个血肉丰满的故事。这部《百工记》,就是老百姓的生活志,也是一部人物志,一部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的传记。正像作者在序言里所说,这部书像正史之外的野史,英雄基座下的人民史。作者认为,技有高低,业无贵贱。在这部书里,既没有英雄豪杰,也没有文人墨客,更没有富商,耕农、桑农、笋农、“牛中”、羊倌、猪郎公、樵夫、渔夫、盐工、采脂人、金银匠、铁匠、石匠、弓箭匠、泥塑匠、谱师、墨工、瓦匠、木匠、刮塑匠、雕刻匠、掌匠等成为书中的主角,充分展示了普通手艺人的生活智慧和生活哲学、人文情怀。这些人物形象带着鲜明的生活气息和地域特征,从制作罗盘的技艺已列入国家级非遗项目的吴鲁衡罗经第八代传人吴兆光、做笔师傅章师傅到打绳匠胡老汉、打白铁的李茂伟、挽弓弹棉的老覃、做“狮头”的盘社叔师傅、钉木屐的吴师傅等,都是来自城市和乡村的基层普通人,他们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构成了生活原生态的样貌。

《百工记》是一部民俗史,来自生活,也聚焦生活,从生活的视角切入。这些老手艺都是与衣食住行有关的,是老百姓生活智慧的结晶。书中囊括了193种老行当,这些老行当都是帮助老百姓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难题的,像钉马掌,实际上就是给马穿上“鞋”,马掌耐磨损。有人会问:那马蹄钉掌,马不疼吗?其实,马蹄的角质层无神经系统和血管,钉掌时马并无感觉。而且,钉马掌已经成为一门学问。广西东兴渔夫高脚罾捕捞虾,也是生活经验积累出来的。人站海里,就难辨虾群方向了,踩高跷捕虾,可以边观察虾情边捕捞。这些生活智慧是一代代人的智慧结晶。

文化相连,淡淡乡愁

书中的193种老行当承载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乡愁,蕴含着浓厚的人文情怀。透过画面中的人物、手艺,我们看到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我们看到的是这些手艺与今天生活的血脉相连,看到了老手艺人身上的执着、勤俭、耐劳等精神品质。老手艺其实也是灵魂的物化。这些老手艺,虽然有的正在消亡,有的已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但都有时代的留痕,都带着农耕文明和市井文化的鲜明特色,带着一代代人的坚守与创新,带着一代代人的精神印记,所以画面散发着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我们能从中读到老百姓对土地、对故乡、对传统文化的依依不舍。这些老手艺是从历史中走来的,这些老手艺是有生命的,因为它们熔铸了情感和文化的灵性,历史的足音清晰可辨。有人说,历史就像一个筛子,会把很多东西筛掉,只有那些生活中使用的东西才能留得住。书写这些老手艺人的生活,就是对传统文化的打捞。像今天在赣江边仍然能看到的扳罾捕鱼,就是一种古老的捕鱼方式,《楚辞·九歌》曾写到“罾”,就是铺在江里的一张网。这种古老的捕鱼工具,至少流传了2300多年,今天依然可以看到它苍老的身影。像制陶,在《列仙传》中就有记载,今天则蔚然而成一大产业。而烧瓦则在西周初期就开始烧板瓦和筒瓦。当然,这些技艺是有传承的,有的有创新,有的内涵在发展、变化。造弓箭的“聚元号”的杨福喜师傅已是第十代传人。广东连州的欧阳师傅阉猪是祖传阉技。渭南富平的锔碗师傅田更武是第三代传人,锔碗已列入渭南市级非遗保护名录。广东清远的金银匠郑炽林的两个儿子也设档口打金银,这个金银世家已传承五代。今天,佩戴金银饰物已不再是财富的象征,而成了时尚追求。在粤东汕尾盐场,还能看到晒盐的场景,但古法晒盐工已几近绝迹。染坊的祖传工艺和印染师傅都在,但却与时俱进,有了时代的元素。补缸在今天已经失去了实用作用,但这些老手艺人还在坚守这项技艺,这源于他们骨子里的节俭精神。这些技艺时时闪耀着文化的星光,或隐没或浮现在五光十色的时代繁华中。

《百工记》不是一部宏大的叙事作品,而着眼于散布在市井和乡村生活中的老手艺,以及手艺背后的普通手艺人的情感与生活状况。这些手艺展现了一代代人生活的侧影。作者用图像和文字为我们留住了农耕文明的记忆。从这个意义上讲,一个个手艺在承载着一个古老民族的诗意和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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