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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画 胡文光
许长文
铁马山站是京沈线兴城境内的三等小站,红火了一个世纪,如今关闭了。人员陆续遣散,就剩下老站长一人坚守。老站长周连生是老铁路,人们都管他叫老铁。
分局劳资科长来到铁马山站,对老铁说,发展得真快,50年前,争着设站,如今,三四等小站门可罗雀。老铁不哼不哈,闭着眼睛侧耳倾听列车通过的声音,嘴角挂着微笑。科长说,车站关了,你得搬家。老铁睁开眼睛,喉咙里咕哝出浑浊的一句,俺不搬。
老铁17岁进铁路,从道口看守工、扳岔员、货运员、行李接送员、卖票员、值班员、检票员一直干到站长,退休返聘回来又干了12年,直干到剩下他一人和年久失修的候车室。和他生活了50年的老伴儿走了,他吃住在站里,值班室就是他的宿舍。
单身3年后,铁马村的田秀英向他靠近,他不以为然。田秀英还是姑娘时就常到站台卖农产品,黄瓜、西红柿……都是拿起来就能吃的东西。那时,从浦口开往三棵树的慢车,人满为患,附近村民看准时机,跑到站台上卖些农产品,旅客打开车窗就能买到新鲜的瓜菜,停车一分钟,一个人能卖个两三份。田秀英机灵,把东西打包好,写好价钱。一元的、五角的,都是整数,车一停,从窗口往里递,前半分钟递进10份,后半分钟车里人往外递钱。老铁向她伸出大拇指。
后来,田秀英嫁了人,老铁也娶了妻,渐渐地生疏了。后来,田秀英的丈夫打工出了事故没了,田秀英成了寡妇。再后来老铁的老伴儿去世,也单身一人了。
田秀英把做好的饭菜拎到车站,烀土豆、拌茄子、炖豆角……老铁推让了几回也就接受了,吃得满脑门儿挂汗,老铁掏钱给田秀英,田秀英推让说,现在不是过去缺吃少穿那会儿了,菜是自家园子的,就是顺手多做点儿。一来二去两人顺理成章地交往了。
田秀英几次邀请老铁去她家住:独门独院,院里能出气儿的就一个。
老铁答,不对,还有。
田秀英问,谁?
老铁说,你知道。
田秀英说,你在这儿养老了?你不想有个伴儿?
老铁说,有伴儿。
谁?
铁路。
老铁告诉田秀英,一天听不到火车轧铁轨的声音,心里就空得慌。车轮从道轨滑过,过去是“咯噔”“咯噔”的,现在变长轨了,“刷”——蒸汽机车头像老虎,内燃机车头像猎豹,动车车头像大鲨鱼,出溜一下,眨眼之间连尾巴都看不见了。
田秀英说,也就你吧,成天看也看不够。人家都不愿在铁道边上住,噪声大。现在,我们屯可不是原来那样了,连我家都建起了花棚,往北京卖花。
老铁说,所以我说你家院里还有一棚出气儿的花。花给你做伴儿,铁路是我的伴儿。
田秀英没词儿了。说不动劝不动,只好天天给他送饭。老铁说,你搬这儿来住。
田秀英说,我找罪受?清静惯了。
话是这么说,但隔三岔五她也在车站住一宿。老铁在一列列火车经过站台时睡得好香,田秀英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走了。老铁惊醒,起来就追,到了田秀英家门口,看见她正在开门。老铁说,怎么说走就走,也不吱一声。田秀英说,太吵,不习惯。
进了屋,田秀英说,在这儿睡下半夜吧。一袋烟的工夫,田秀英呼噜成串,睡得杠香。老铁却是两眼放光,月光从窗帘钻进来,落在被上,耳朵捕捉空气中的响动,除了几声蛐蛐叫,没有别的声音,火车的声音一点儿也听不到。过去,烧煤的火车头拉响汽笛,十里外都能听到,启动时的大喘气震得大地都颤抖。现在的列车动静小多了。怎么才一里多地就听不到了?能不能出什么事情停运了?老铁一骨碌坐起来,下地就往车站跑。来到铁路边,把耳朵贴在道轨上听了听,脸上露出了笑容。多年的工作,让他练就了一套本领,只要耳朵一贴铁轨,就能听到火车的声音,还有多远,是货车还是客车。这时,一列货车呼啸而过,老铁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他习惯性地回到屋里墙边一张方桌前,看了看桌上的几样东西:信号灯、红绿两面信号旗、检票剪子。
田秀英3天没送饭了。是不是生气了?不对,会不会有情况?老铁坐不住了,直奔铁马村。田秀英躺在炕上,老铁进屋她只哼了一声,眼都没睁。老铁把手伸进被窝,冰凉,身上烫手。老铁说,你病了,也不吱一声。田秀英忽地睁眼瞪他,有气无力地说,3天没送饭,你没饿死啊?老铁说,穿衣服,上医院,我找车去。老铁刚到大门外,由西开来一辆电动三轮车,是村里开超市的老李。老铁说,拉一趟去乡医院。老李说,我去城里进货,正好顺路。化验、透视,结论是重感冒,得在医院打点滴。老李进货装完车,又来到医院接。问,回大姐家还是去车站?老铁说,去车站,我那儿暖和。
车到铁马山站,老铁傻了,一群人围在那里,一台挖掘机停在道边。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人正在指挥。
一个月后,一块新牌子挂了出来:铁路纪念馆。老铁笑呵呵地站在纪念馆前,胸前挂着的小牌子上写着3个字: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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